《財經文摘》5月封面文章:末路席殊
手中的這把刀,其實是猶豫了許久才落下來的。
一個因素,是因為席殊書屋實在不能算是一個大企業,他的欠款,大都是幾百元幾千元,打官司的常常只有幾萬元,對于許多大公司來說,這點錢連打官司都不值得。席殊鼎盛時期的年營業額也就3億元,而且這3億現金能不能從席殊的賬上流過還很難說,因為對席殊的六百多家加盟店來說,席殊不過是一塊招牌。在交過加盟費后,這些書店大都有自己的溝溝渠渠,真金白銀都有自己的流動方式,很難再流入席殊的所謂大河。
再一個因素,是我們很難講席殊就是一個從開始就抱著欺詐心理投入商海的人。
在大多數人的心里,席殊是個文化人。即便是商人,也是儒商。不說他溫文爾雅的外表,就是他的一筆好字,肯定也不是靠欺騙能夠寫出來的。一個文化人,一個有點抱負想在文化產業上做一番事業的文化人,即使是走入末路,我們似乎也應當多一些同情。
但是,我們還是要說說席殊。因為這是一個案例。這個案例,包含著許多有意義的東西。比如,一個對經濟和現代化管理基本不懂的人,應當怎么經營現代企業?在一個有著諸多準入限制的行業,民營企業應當怎樣生存?圖書業的連鎖加盟,應當是怎樣的操作模式?一個家族式的企業,又要與國際接軌,應當是怎樣的管理模式?在企業遇到困境的時候,應當怎樣度過難關?
也許我們的文章不能全部解答這些問題,但是,我們覺得提出問題本身也是很重要的。因為中國的經濟還在發展,還要有許多人投身商海,這樣的問題會常常遇到。即使不作席殊,也有可能遇到席殊。
如果真的這樣,我們就會想起今天的這把刀。
本刊記者 章劍鋒
仿若一夜之間,移星換月、風雨飄搖。冠集知識分子、書法家、商界領袖、民主黨派人士等諸多頭銜于一身的席殊,悄然淡出了人們的視線。在此前后,席氏歷時12年之久一手打造起來的圖書連鎖商業帝國亦盡悉陷于崩頹境地。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危機,其背后到底蘊藏著一種怎樣的宿命?
敗走鵬潤
位于北京市霄云路6號的鵬潤大廈,商旅如織、一派繁華。有幸入駐該座綜合性商用物業A2306室的業主,現時猶有機會得識兩扇物業封條尚未揭去的玻璃門,以及門后那一墻殘存的“北京旌旗席殊書屋有限公司”的名稱和標識。沒有炫耀燈光的映照,缺少商務氛圍的烘托,這間深處廊道底端,年租約120萬元,總面積達602平方米的奢華商務場所人跡難覓、門庭冷落,只有前承租方留下來的一些故有痕跡,或能表明這里曾經經歷過一段短暫而艱澀的輝煌。
2006年9月,承租人北京旌旗席殊書屋有限公司搬離此地。自此,席殊及其苦心鉆營多年的“席殊書屋”圖書連鎖商業體系隨之輝煌告寢、黯然收場——此前的三年時間里,席氏在這座堪為北京頂級商用物業的23層費盡心思籌劃和維持,方能保得整個“席殊書屋”系不至于一夕崩殂,且斷斷續續、時起時落地迎來了三年多的表面風光、內心彷徨時期。
始自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席氏雄心勃勃,欲圖打造“中國亞馬遜”,此后更是致力于民營連鎖圖書商業的謀取之道。及至今日,“中國亞馬遜”的神話早已破滅,席氏傾力打造的商業王國亦陷于前所未有的膠著狀態。接踵到來的債權人的催逼,使人疲于應付,亦系促使席氏及其團隊頃刻解體、遠遁他所的一個重要因素。局中人士告訴《財經文摘》記者,事實上,早在2001、2002年,席氏已經深陷日甚一日的債務糾葛之中,為債所累。形形色色的債權人紛至沓來,以各種形式追討債務的頻次平均一個月竟有幾十起之多,而在這背后,“欠債很多,數目很大,短時間內幾乎看不到有解決債務的可能。”
而據本刊記者獲知,席氏在經營書業的整個過程中,債務始終如影隨形揮之不去。1997年11月,席殊書屋有限公司在北京運營方滿兩年,其間曾有一次股權變更,北京中瑞會計師事務所接受委托指派注冊會計師對席殊書屋有限公司進行驗資。驗資報告顯示,席氏彼時的流動性負債超過114萬。此后多年,在這一負債額基礎之上,債務如同滾雪球一般連年積脹。現時的負債額度以及債權、債務鏈條究竟龐雜到何種程度,一直不為外人所知。
但是,自債權人構成情況來看,或可窺見些微痕跡。調查顯示,在所有債權人當中,包括上游出版社與供貨商、下游特許連鎖加盟店、旌旗席殊一批職員在內的主體構成了主要的債權人體系,輪番施壓,內外交困。
沒有確切資料可以顯示旌旗席殊是自何時與諸多出版社結下不解債務之緣的。但來自出版社和供貨商的追償不可避免地將席氏推入一個深不可測的債務漩渦。在2004年,旌旗席殊經歷了與北京共和聯動圖書公司的一次訴訟,該起官司因旌旗席殊遲遲未能償還共和聯動8萬元書款而起。媒體報稱,席氏當時的賬面資金只有9000元,已然捉襟見肘。
該起訴訟迄今不見了結跡象。在接受本刊記者詢問之時,北京共和聯動圖書公司董事長張小波表示不愿再述及這一樁陳年舊事,也未能做出最新說明。
然而,毫無疑問的是,由共和聯動訴諸法庭開始,圍繞席氏身前身后構織起來的一個略為隱蔽的債務黑洞迅即便被揭去蓋子。一位知情人士告訴本刊記者,旌旗席殊僅拖欠出版社的總款額就達1500萬。
“他這種商業模式沒辦法不欠錢。”知情人士稱,旌旗席殊的特許連鎖經營模式存在先天缺陷。規模空前時期,分布全國的加盟書店一度達到800余家。此一過程中,旌旗席殊總部充任的不僅僅是這些書店的連鎖授權人,更與各門店達成供貨協議,成為唯一供貨與配送主體。旌旗席殊總部與出版社等上游主體保持著密切合作關系,作為貨品流通必須環節,出版社的圖書需要經過北京總部配發給各地門店。
此時,一系列問題隨之出現:其一,當北京的貨品發往全國各地之時,繁重的物流成本由之派生,且隨著加盟體系的擴張而進一步膨脹;其二,由于信息流不暢,全國門店的積壓貨品難以及時被清倉收回,并不得及時返回上游供貨商,受漫長的清倉周期所累,貨品逾期不能退返交割,占壓了資金。其三,在此情況下,若要確保面對門店的供貨配送不被中斷,總部除去將加盟店的鋪貨款盡悉投入到上游供貨環節,且需要自行墊付一部分資金。當資金不濟之時,則需要向上游供貨商賒銷,與出版商的債務關系必然出現。
與此同時,加盟店、內部職員的債務亦竟相堆積。旌旗席殊曾與加盟店達成協議,若供貨中斷或經營難以維系,加盟店可以申請退出加盟體系,總部亦將會清退鋪貨款及相應款項。但據本刊記者調查,該項協議一直不能全面和如實兌現,主要分布于中國地級市、縣級市的多數門店在近幾年間陸續投入催債行列。
“一萬塊錢還是分四五次退完的”,2003年的一位加盟商說。
由于外部債務的困擾,旌旗席殊內部職員的工資亦出現青黃不接。一位據稱被拖欠了幾萬元的前職員告訴本刊記者,在他離開公司的最后幾個月,公司工資償付出現斷檔,很多員工持續數月未能取得工資。另一些職員在離開之后,旋即將旌旗席殊及其法人代表席氏推上被告席,要求席氏履行工資償付義務。
一位職員對本刊記者稱,在起訴旌旗席殊之前,其曾致電席氏,“他說,希望我理解。”
——索債之風一直延續。至今,債權人已經無門可入。席氏自鵬潤大廈之中撤走,由此被相當一部分債權人視作出于“因債亡命”之舉而大肆加以討伐,“席殊書屋”系的繁重債務鏈條亦經一些知情人士訴諸口筆而初露端倪,成為壓垮席氏雖經年孤詣卻始終危如累卵的圖書連鎖商業帝國的一根致命稻草。
救亡圖存
不只是笨拙不靈的連鎖模式導致席氏債務頻生、接連潰敗,另一個重要原因在于,在傾力打造以三駕馬車著稱的(連鎖店、俱樂部、網絡書店)“席殊書屋”體系、推進整個圖書連鎖商業于中國各地快速移植和復制的過程中,席氏日益在資金困局中泥足深陷、不得解脫。由于缺少雄厚資金流的支撐,席氏的商業行走注定成為一次戰戰兢兢的履冰臨淵之旅,中道崩壞,并不意外。
這一切似乎均與閃電般的擴張有關。本刊記者得悉,自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經歷過短暫積累與蓄勢之后,席氏即開始廣泛推行自己的連鎖模式。這為“席殊書屋”整個后續發展埋下隱患,及至后來,自有資金實力愈顯孱弱不繼,資金鏈條始終處于一種難以維系的不穩狀態。
“前期資金不足,總是要想辦法快速引入運轉資金。”一位追隨席氏南下北上創業奔波的旌旗席殊原內部人士告訴本刊記者。在此前后的近十年間,席氏屢屢嘗試擺脫資金束縛,他的主要致力目標也不外乎找錢。由于銀行面向民營書店的謹慎貸款控制,自銀行融資的大門一直不得叩啟,不甘受制于資金困局的席氏轉而奮起尋覓風險投資或戰略合伙人,力圖借助外來資金的注入挽頹勢于即倒,但此種努力經過曲折反復、結果不甚理想。
本刊記者調查,自1999年至2005年的短短七年時間,席氏前后主要融資共計達四次之多,時序跨度不可謂不頻繁。而這四次融資,最終無一不以告敗落幕。
1999年9月,席氏試圖引入加拿大龍源國際集團的資金,共同合作創立彼時號稱中國最大的龍源席殊網上圖書俱樂部。此項合作若得以展開,中國第一個網上書店將橫空出世。但是,當一切準備工作就緒之后,合作突然告崩。
翌年春天,席氏在接受媒體訪問時稱,龍源實非大投資人,經過反復磋商,雙方只談成了一筆300萬元的最低投入資金,并商定,龍源回加拿大融資,而席氏則在國內籌備網站開通事宜。資金將在3個月內每月打入100萬,網站將在2000年1月開通。但在此后,一直不見加拿大方面的資金到位,合作由之取消。
然而,本刊記者獲悉,此項已經通過書面協議實質性達成的合作之所以流產,事實上另有出入。
龍源國際集團成立于1997年,總部設在加拿大多倫多,旗下擁有一家出版社、一個國際書網和一個中文期刊網,號稱是一家以北美和中國為基地,面向全球的文化信息集團,主要業務以向海內外出售電子刊物內容為主,40%的營收來自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