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廣東廉江引資1669萬美元建成水廠后空置8年,當地政府不惜頭頂著“不誠信”和“破壞投資環境”的“罵名”,堅決不履行合約。原因在于,如果當地市自來水公司履約合作經營30年后,減去合作的收益后仍虧損55億元,而合作方中法水務將獲純利81億元。
這個現代化的水廠,至今已經被空置了8年。
張秀
一個1669萬美元的招商引資項目,實施的后果卻將是作為合資方的一個縣級自來水公司的巨額虧損甚至破產,為此,廉江市政府不惜頭頂著"不誠信"和"破壞投資環境"的"罵名",抗爭了8年。
一個投資上億人民幣的現代化自來水廠,整整空置了8年。與此同時,工業區里的工廠在打井,而市民在夏季因為自來水中出現的紅蟲和鐵銹而投訴。
這是在招商引資和特許經營行業開放中一個特殊的案例,但卻有著典型的意義。
今天,談判仍在繼續,新的方案仍在提出,結果的出現看起來似乎仍然是那么的遙不可及,但誰也耗不起再一個八年,廉江的經濟發展耗不起、盼著喝上優質水的廉江人耗不起,作為上市公司的外商同樣耗不起。
廉江,這個位于粵西的縣級市并不知名,他被稱為"電飯煲之鄉",多個國內知名的電飯煲品牌在這里進行貼牌生產,在行政上屬于湛江市。
“巨無霸”水廠
它至今仍是廉江最大的招商引資項目。當年的引資人因此獲得超過47萬元的巨額引資獎金。
廉江中法塘山水廠是這個城市的第三個水廠,與現有的日產2.7萬立方米的水廠以及日產4300立方米的城南水廠相比,塘山水廠無疑可以被稱為"巨無霸"。塘山水廠的設計能力是日產10萬立方米,而這個現代化的水廠只要30個左右的工作人員就可以運作,其自動化的生產線更只要兩個人足以應付。但就是這樣一個先進的水廠,從1999年12月建成之后,卻一直處于空置的狀態。
負責工廠日常管理維護的楊儒群已經在這里待了八年,看著靜悄悄的生產線他感覺特別郁悶,"哪天老板發善心把我調走好了"。
中法塘山水廠的建立源自于1997年中法水務投資有限公司與廉江自來水公司簽訂的一紙合資合同——《合作經營廉江中法供水有限公司合同》,合營期為三十年。這是當年廉江市最大的一單招商引資項目:根據該合同及其補充合同的約定,雙方總共投資美元1669萬元,中法水務和廉江水司出資分別為60%和40%。廉江水司以日產2萬噸的舊水廠、新水廠土地及原水管道(口徑1.2米,長度5324米)估算作價美元670萬元投入合營公司,中法水務則投入現金美元1000萬元,主要用作塘山水廠建設。
事實上,這個項目至今仍是廉江最大的招商引資項目,因此,時任廉江市自來水公司總經理的周錫林獲取了引資獎金473826.65元。
“荒唐”的合約
它被視為一份固定回報的合約,關于水量的約定以及水價成為關注的焦點。
在張秀看來,“這筆資金應當收回,因為按照廉江市政府的文件,招商獎金是對稅收有貢獻,產生經濟效益的項目發放的,而該項目一沒正常運作,二對稅收沒有貢獻,三沒有產生經濟效益。”
張秀,廉江市政府辦公室第八副主任,從1999年開始,張秀就成為廉江市政府協調小組與中法水務談判的首席代表,八年經歷了30多次談判。在張秀看來雖然合同滿滿寫了50多頁,還外帶有6個附件,但實際上卻是一個"荒唐"的合約。
"這是一份固定回報的合約。第一大問題是關于水量的約定。"張秀告訴記者。根據條款:廉江市自來水公司向塘山水廠購買其生產出來的自來水,在塘山水廠投產的第一年每日購水量不得少于6萬立方米,第二年每日購水量不得少于6.5萬立方米,第三年每日購水量不得少于7萬立方米,第四年起每日購水量不得少于8萬立方米。而據廉江市自來水公司龍家業副總經理介紹,廉江市2006年的供水量僅為2.6萬立方米。而在1998年平均日供水量為2.06萬立方米,2001年平均日供水量為2.1萬立方米。很顯然,合同約定的水量與廉江的實際情況相距甚遠。
"第二大問題是水價"。合同中也有規定:每立方米自來水的起始水價為1.25元(不含原水費和增值稅),并且"水價遞升公式"逐年支付。水價增幅為8%~12%。廉江市自來水公司算了一筆賬,如何按照第一年必須每日購買6萬立方米水、而廉江實際日供水量又僅在2.4萬立方米計算,加上自來水公司的財務費用、直接人工、管理費用等,分攤到每立方米水中的成本就高達4.58元,而根據當時自來水的平均銷售價格1.55元計算,第一年廉江自來水公司就要虧損2400多萬元。
“抗法”之路
對于這份合同,審查小組的分析報告使用了"弱質"、"政府公關"、"規避法律"等敏感詞匯。廉江市自來水公司新上任的總經理黎相福走上了"抗法"之路。
廉江市政府集合了財政、審計、統計等部門,并且聘請了律師和會計師對這份合同進行了審查。審查小組的組長就是張秀。張秀說從接手這份合同開始,他就清楚自己接了個"馬蜂窩","一邊是政府、一邊是市民,搞得不好就會激發民憤"。
審查小組的分析報告是2000年9月28日出來的,在報告中,張秀堅持保留了這么一段:“對該項目合同的總體印象是:法方利用我方有關人員的弱質,充分利用其政府公關手段,故意規避了有關法律和行政法規,以牟取暴利為目的而簽訂的違法合同。——也是一份典型的顯失公平和無法履行的合同。如履行該合同,廉江市自來水公司不出一年就要嚴重虧損,導致破產,市財政又長了一塊惡瘤,廣大市民要蒙受最低4.58元的沉重的水費負擔,定然民怨沸騰。”
對于張秀提交的這段下結論的語言,特別是"弱質"、"政府公關"、"規避法律"這些敏感的詞匯,當時的政府領導感覺到了棘手,同張秀商量刪除這一段。而張秀的回答是,刪了這一段就相當于把整份報告都廢除了。這段話終于保留了下來。
分析報告計算得出的數字更讓人觸目驚心:按合同約定市自來水公司履約合作經營30年后,減去合作的收益后仍虧損55億元,法方獲純利81億元。
考察三地
考察小組得出結論:履約合作經營前途悲哀
事實上,在中國水務開放的大潮中,出問題的似乎并不僅僅是廉江,在廉江市政府派出的考察小組先后到中山、沈陽和保定等市進行考察后,張秀發現了外資水務公司以特許經營模式進入中國水務行業,帶來的種種問題。
考察在2000年10月進行。那時,中國的城市正面臨著城區和人口的擴增,飲用水供給明顯緊張,各市的自來水公司通過貸款、借款建設水廠,急需外來資金。"中法水務與中山、保定和沈陽自來水公司的合作模式與廉江基本一致,在中山日供水量70萬立方米,以后按每年10%遞增,以0.71元每噸的價格供給中山市,合作期22年。沈陽的供水價是每立方米1.19元,合同約定每年商定改變一次水價,并且逐年下降。"張秀說。
考察報告顯示,在當年中山市自來水總公司因中法水廠帶來的虧損在1500萬元至1800萬元之間。而沈陽市嚴重虧損,每年要從其他水廠的盈利貼付給中法水廠1億多元,為了補虧,沈陽市先后3次調高水價至1.4元,并最終在合作五年后與中法水廠終止了合同,把全市9個水廠賣給了香港一上市公司。"廉江與所考察的三個市相比,更為慘重,來水價最高、合作期最長、虧損比例最高。所以得出了一個結論:履約合作經營前途悲哀。"
挨罵也要違約
就算頭頂"不誠信"和"破壞投資環境"的罵名也要違約
"2002年6月合同規定最少購水量為1825000立方米。按合同規定,如廉江自來水公司未能于30天內付清水費,需付'延遲付款利息'。"這是一份來自中法水務發往廉江市自來水公司的"備考付款通知書",一份份通知書得不到回應,中法水務投資有限公司在廣東廉江的供水合營項目陷入窘境。
在中法水務的眼中,廉江市自來水公司和政府無疑是合同的違約方。中法水務董事林景生告訴記者,"作為外方投資者,只能尊重及相信廉江市政府的承諾及廉江市自來水公司提供的可行性研究報告及履行合約、改造管網及用戶收費的能力。"
他說,塘山水廠可行性研究報告由廣西壯族自治區城鄉規劃設計研究院及廣東省中山市自來水工程設計室于1995年9月編制,并得到廉江市市政府、市規劃局、市自來水公司的支持和協助。廉江市政府還于1997年7月23日發函給合作公司,明確表示在合作期內支持并確保合同的執行(包括水價的調整、購買飲用水的水量、稅務優惠等)。
談判持續8年
談判至今已經持續了8年,歷經六任廉江主管城建的副市長,但至今難以達成共識
雖然雙方都對合同確認脫離實際,難以履約達成的共識,但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案似乎仍然是長路漫漫。
"我們已經不下十幾次表過態要解決這些問題。"林景生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我們提出了兩個方案。一是雙方繼續合作。我們承認當時對廉江市的用水量預計樂觀了一點,那么我們同意修改合同以實際的用水量來供水,并且在水價上也愿意修改合同,以保本的方式來確定水價。"
據知情人士透露,預計塘山水廠投產后一噸自來水的生產成本要負擔1.8元多,老百姓需交納的水價應當可以維持在國家允許的范圍內。但這個方案遇到的最大矛盾是自來水公司包括原來兩個水廠的300多名員工如何安置的問題。合作公司不可能全面接收員工,因為新建的水廠設計非常自動化,如果全面接收員工的話,水廠的生產成本就會大大上升。
"第二個方案是由廉江回購合資的項目。"回購在操作上較為簡單,也是現實的一種模式,但雙方在資產的價值上產生了巨大的分歧。
"雙方對于水廠造價問題的分歧太大。當時建廠,我們是將工程承包給廣州得利滿公司建造的,是"交鑰匙"工程,工程各方面開支,都有賬目,有驗資證明,每一項都經過了中方認可。總的算起來,這個水廠,造價在8000萬元左右。而且,我們先后借了1000萬元人民幣和145萬美元給自來水公司用于建設管網。"林景生認為,"我們按照投入多少,收回本息。"
知情人士透露,外方最終開出的價是8000萬元,而中方開出的價碼則是2400萬元。差距實在太大。
張秀認為這2400萬元的價格也是有依據的。"我們曾經邀請了省市自來水方面的專家、工程師去現場考察,得出的評估價值大約在3000萬元。再加上作為一家跨國公司,在投資項目中肯定要進行深入的可行性研究和分析,廉江的實際日供水量只有2.6萬立方米,中法水務也應當承擔責任,所以再打個折成了2400萬元。"
楊儒群并不同意這個評估,他告訴記者:"對于造價,各種人衡量的標準不同,最后對于造價的結論也會不同。光是這個濾池,是法國的專利產品,估價比你想象中的高得多。平常人會以土建的眼光來看,但他們并不知道這個工程背后的技術含量,這些都是無形的。"
前景渺茫
談判人再過兩年就退休,如果到時候還沒談攏,政府打算返聘他
一直到今天,我們仍看不到這個項目的前景。張秀說自己再過兩年就要退休了,而廉江市有關人士表示,如果到張秀退休還談不出來就把張秀返聘回來繼續談。
林景生認為,從廉江100多萬人的用水來說,從關注民生的這個角度來說,一個現代化的水廠空置8年實在是太浪費了,他們希望能夠盡快解決這個問題。此外,從廉江市的發展戰略出發,開發區的企業用水和擴大附近農村的供水是必然趨勢。
雙方如何拿出勇氣來解決這一久拖不決的難題,我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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